嘎玛仁波切:佛法生活 甘露泉源——净化心灵的方法6
比较的功与过
我们常常为了世间的名利快乐、平安而相互比较。而身为人,最悲哀的是:我们都不会去找比自己落魄、痛苦、贫穷的人来做比较,总喜欢找比我们好的人来比较。当然,如果我们能够在反省的当下,以善良的动机与他人来比较,而对自己有个合理的期许,就称它为精进,这是进步和成功的动力,是可取的。但是,如果是以世俗、贪婪、不满足的心态与人相比较,那么永远不可能快乐。因为自己会拿来作比较的人,都是当下过得最好的人。今天自己肚子痛、缺钱,或是学问不足时,就会跟一个今天肚子不痛、有钱人,或有学问的人作比较,认为为何别人的福报比我好,只有我运气最差。可是你怎么会知道,在你面前乐观开朗,幸福快乐的人,最近才动过大手术呢?当我们已经有一栋房子了,还是会跟有二栋房子的人做比较。看到别人的家庭幸福,或者儿女成绩优秀时,我们会拿自己和他们加以比较。刚开始是羡慕,接着如果能力比得上别人,会觉得很快乐。但是这种追求和比较将永无止境的延续下去,到最后比不上别人,会变成瞋恨。如果不停地与他人相比,我们就会一直贪婪,不停地追逐世间的名利。
我们要和别人比较时,不要老是往上比,这样会活得很痛苦。比上虽然不足,比下总是绰绰有余。如果你双腿健全,却认为自己生活郁闷不如意,就去看看只有一只脚的人怎么生活;如果你只剩下一只脚,就看看没有双脚却还可以快乐生活的人是如何办到的。这种比较,对我们的人生有非常大的帮助,一方面是启发的作用,让我们更加珍惜拥有,不用担心会堕落;另一方面会使你在赞叹他们的当下,提醒自己有双手双脚,可以比这些残障朋友活得更轻松如意。如果自己是残障的朋友,可以和那些还在跟病魔作挣扎的病痛者作比较。
如此一来,我们就会发觉:其实,自己还是人群当中享有福报的一群,起码有很好的因缘,能够在这么好的地方听闻佛法,这些都是相当难得的机会,是生生世世所累积下来的福报成熟在今生。也许今天你不好好的珍惜,下一世就没有这样好的因缘来听闻佛法。
疏离的现代社会
另外一个不快乐的原因,是源于过度的自我保护而导致的情感疏离。现在是高科技的工商时代,大家聚集的地方只有竞争,使得早期人与人之间熟悉、热络的相处模式,不复存在。现代人为了许多世间事而需要掩饰自己时,呈现的都是经过伪装美化的假象,内在真正善良的部分,已经被紧紧地遮掩住,无从显露。
尤其在大城市,同一栋公寓的住家,即使对面而居,也可能从来不交谈,见面时只是点个头打招呼,表示互相认识而已。我们回家时,隔壁的门可能是关着的;我们出门时,邻居却回来了,大家没有见面的机会,不愿意尝试进一步认识对方,变成一种习惯性的自我防卫。习惯自我保护之后,每个人在外表上都武装得非常坚强,却掩盖住脆弱而不为人知的一面。这样的遮掩,使得人与人之间最真诚的沟通管道,渐渐地消失,让我们永远都无法真情流露,而因为心灵相隔太遥远,感情也变得愈来愈淡薄。
子女觉得父母生下我,就是有义务养育自己,而长大成人后,要怎样行事是个人的事,跟父母无关。这种思惟,将血浓于水的亲密情感,慢慢地忽略,最后彼此的关系愈来愈遥远。如果连父母和儿女、先生与太太之间都没有共同的话题可以沟通,或是上师跟弟子好象也无话可说,渐渐的,彼此变成只有类似工作关系,只是法师在法座上讲法,弟子在下面听。这种疏离感不断扩展,到最后,人人没有知心朋友,无法将内在的想法讲出来分享或分担。想想看,表面上虽然处于热闹的人群之中,但内心会多么孤单痛苦,又怎会快乐呢?
分享的喜悦
在很多的经典里,佛陀常常教导我们,决定福报功德的大小,不在于外相上所做之事的体积,而在内在心量能力的强弱。所以,一旦你学会赞美别人,而可以与别人分享生命中美好的部分,包括一切快乐、平安、幸福等等,你的心就会慢慢解开了,例如父母学会跟儿女分享时,亲子之间就有缘可以沟通,彼此都会变得很快乐。这种正向的互动模式,慢慢地扩大,一个老板可以将心灵的感受、收获与员工分享;员工也可以开放心灵和其它员工、老板同乐,这个公司慢慢就会在和谐融洽的气氛之中成长茁壮。
这样的心态慢慢培养增长,便可以将我们的慈悲心延伸到六道众生。六道中的每个众生都和我们一样,希望得到的是平安,心灵上、肉体上没有受到伤害,能够幸福快乐。如果这些福报,是大家共同想要的,那我们就将自己的快乐、福报,以及所有一切的功德回向给众生,与众生分享。这种和众生分享的广大胸怀,在佛法称为菩提心。
无伪的心胸
佛菩萨的胸怀
佛跟众生的差别在那里呢?佛永远都是为众生而服务,到最后成就了自己,众生则是永远只为自己而服务,到最后却使自己堕落、痛苦终生。所以不用担心付出后得不到回报,就像诸佛菩萨一样,付出了那么多的慈悲,到最后他们成为佛或菩萨,而众生呢?佛陀在世时,我们没有一个人愿意跟随着佛陀的慈悲、智能来修行,所以我们现在还是一样处在轮回当中,继续被我们自己的烦恼、业障所捆绑。因此我们必须要学佛。
学佛是学什么呢?就是学佛的精神!佛陀的教育告诉我们不要去伤害众生,且为了要让所有的众生都能成佛,而付出自己无私的奉献与慈悲,到最后我们自己也会成就。佛陀的教育精华是菩萨的菩提心,对于菩提心我们要多去想。所谓的想就是愿力,要多发这样的愿力,但光有愿力仍然不行,还要付诸行动,才叫做行菩萨道。而在行菩萨道的过程中,要常常反观自己的身语意,看看自己是否如法地照着佛陀的教法去做,是否真的舍弃了利益自己的心态,让所作所为都是真正为他人着想。
想想看,你今天只有一百元,如果能够将五十元无私的奉献出去,与别人一起分享,却不希求回馈,那种无负担的快乐是无法言语的。但是如果你认为自己只有这么一点钱,一百元给了别人十元是一种付出,因而产生希望别人有所回馈的心态,这样就会倍感压力,只会有辛苦的感觉而不太容易有快乐可言。
做而无做,为而无为
一个传承的领导者,必须承担起传承的法务弘扬,及僧众的生活所需,其责任是相当重大的。但如果能将这一切的努力与付出,当作一种快乐的奉献,认为这是众生的福报所应得到的,而自己能够做到这些事情,也是自己与生俱来的福报成熟在今生时,就会做得非常快乐呀!很多人问我会不会烦恼?会不会有压力啊?我觉得没有压力,能做多久,就做多久,有一天我不能做了,双脚一伸,后面还是有人会接续起这个责任。像我永远没穷过,原因是我本来就没有任何的财物,一生所得的财富,都是从左手进来,很快又从右手出去,但是却觉得一直都很富有满足,因为我有种随时可以拥有很多物资,也可能随时变成一无所有的心理准备。这并非告诉你们我有多伟大,而是期许你们以一种无所求的方式,去实践自己的善念,那么你们的福报会愈来愈增长。如果你有这种不执着的心理准备,那就没有任何值得烦恼的事,因为你不能预设未来将会拥有多少财产。当然,你们的财产是自己辛苦得来,跟我这种来自大众的供养不一样。但是很多时候,我们可以用佛法的角度多多思考。
利人利己
总之,我们要学佛菩萨宽广慈悲的心胸。菩萨学会的是利益众生,靠众生的力量,到最后得度的是自己。阿弥陀佛、释迦牟尼佛说:「要度尽六道所有众生」;地藏菩萨说:「地狱不空,誓不成佛」,观世音菩萨也是如此发愿,到最后,他们有的成了佛,有的成了菩萨,而我们还在这里受苦受难。那不是他们的错,并非他们不愿意救度我们,而是我们有自己的业力存在。如果我们从诸佛菩萨的愿力和行谊得到启发,知道「利益众生,到最后被利益的是自己」,然后追随他们的脚步,很快我们也可以有所成就。
所以不要暂时吃一点小亏,就认为自己被别人占了便宜。佛陀当时说要利益众生,但是到最后利益了他自己且成佛了,而我们现在却还需要靠他来慢慢度。同样的道理,只要将自己的心胸开放,吃点小亏,也不见得是坏事,因为到最后过得平安、快乐的是自己,而不是别人。因为你胸襟开阔,心情舒畅,没有瞋恨、嫉妒和贪念,心能「知足」便能「常乐」,不会造业。今生没有造业很快乐,当然来生会延续今世的福报而更快乐。而且,来生还可能往生到佛国净土。即使没有那么大的福报,能生为人,还是可能有机缘听闻佛法,有非常好的因缘来延续我们这一世的福报。
身体力行---闻思修
佛陀传下的所有法门,粗浅看来,似乎都和世间法对立,但是,只要用心分析,便会发觉如果能将佛法用在自己的身、语、意之上,对我们短暂的今生,将会有非常大的帮助,何况是来世?所以,通常称佛法是能在短暂的今生可以得到人天福报,而究竟可以得到佛果位的殊胜妙法。
闻思修的真义
当身为凡夫俗子,在真实的人生运作中,我们没有足够的能力在当下做到绝对的善、恶与无记的判断。纯粹的讲道理容易懂,只要有机会听闻或接触,慢慢的就明白了,但是要将理论化为实际的行动,的确不是件容易事。佛陀传讲佛法时,是要我们「闻」、「思」而「修」,「修」了之后还要「行」。不断地闻思修行佛法,才能透彻地剖析、理解,并善用我们的人生。
易忽略的地方
生活在这样的时代,做为一个佛教徒,要真正提升我们自己的心灵的话,靠修行是最快的。佛陀教法中讲最多的,是反观我们自性的部分。反观自性的机会愈多,就表示我们有真正在实修。实修的机会愈多,我们面对世间的许多烦恼,都可以用自己的智能来解剖它,因而了解到世间上没有一件事情是绝对的善或绝对的恶,善恶的分别往往来自我们自己,所以要把心导正到不伤害别人的情况下。如果你不伤害别人,发心是善的,即使表面看起来不善,也会导向善果。所以功德的大小,不在于所布施的外在物质大小,或奉献的多少,而是我们自己内在发心与虔诚心的大小。这些都是我们现代人学佛比较容易忽略的地方,这也是原始佛教教义里最珍贵,但是却离我们愈来愈远的部分。
像现在运输工具非常发达,往来于不同的地点或国度,并不是件难事,因此,求法不必像古人那么辛苦,所以「佛法难闻」对现代人而言似乎不太有感受,因为只要自己愿意留意,周边常常有人在宣讲佛法。但是,世间上所有的福报,只要它来的容易,我们就比较不会珍惜,这是人常有的毛病。同样的情形,不难求得的佛法,我们得到了不会珍惜,因为得来太容易了,所以,听闻到珍贵难闻的佛法之后,我们要改正这种习气,要仔仔细细地思考它的涵义,并以行动实践。
学错了---佛油子
很多时候,佛教徒将佛法做为选择别人、挑剔别人的工具。今天听了法,自己不依循教理如法实修,却在明天用来观察其它的佛教徒或法师有没有如实照做。刚开始学佛时,我们比较有虔诚心,对于佛经里所说的,都比较有心力去做,但日子久了,许多道理都听过,愈来愈麻木,麻木到后来变成「佛油子」,就会开始用我们外在的行相来混淆我们的内在。尤其学佛愈久的人,常常会跟别人炫耀:我学佛已经二、三十年或四十年了,并将学到的佛法,用来和人讨论好坏、争辩对错。这时候最需要反观自己,因为如果没有好好的修行,慢慢地就会把很多真理扭曲成观察别人缺点的凭借,到最后将佛法当成是个放大镜,用来观察别人何处做错。自己缺点一大堆,却还观察人家身上有没有小毛病,再用放大镜将它放大,接着自以为是的批评。
有个居士,向别人赊债买宝石,之后所开立的支票跳票,欠钱不还。店家向他要债时,他说:「我吃了二十年的素斋,怎么会骗你这点钱?」居然以自己是佛教徒,且长年茹素当借口,却没有想到修行是修心,而自己却以表里不一的行为来自欺欺人。他怎么不是骗子?都已经骗了人家的钱,还用这种方式来说别人诬赖他。有时候想想真是可悲呀!身为佛教徒还做这样的事。
以身作则
所有的修行都需要思考,慢慢地修正自己的身口意之后,还要「行」。你做得到了,别人看到你的举止行动,充满善念善行,也会愿意跟随你而努力实践;如果你的脾气不好、修行很差,所作所为都不如法,然后又每天对别人讲道理,别人是无法听进去的。现在有很多这种人,自己不好好修,却将佛法当成一种学问到处宣扬。佛教徒不应该是这样的,应该是自己先做了别人的表率,再将自己的经验和心得讲给别人听。别人看到你学了佛之后,心灵平静,和善且乐于助人,家庭非常幸福美满,当然也想跟着你学。否则,如果你和配偶、家人、朋友和同事的关系一团糟,连自己的小孩都教育不了,还到处对别人说,佛教的教育很好,别人就会想:「如果是这样,那我还是不要跟着你学比较好。」所以,要保持良好的心灵品质,就需要长时间的修行,先要往内在慢慢的解剖自己,才能对自己、对别人都有帮助。
当然,听道理比较容易,听的时候,大家都可以感受,好象都懂了。但是,就像《楞严经》所言:「理可顿悟,事须渐修」。虽然道理可以当下就明白,可是实践于「事」上时,必须「渐修」呀!事情须要慢慢做,慢慢改,不可能因为我今天晚上讲了这些话,你明天就恍然大悟什么都解决了,这不可能的。离开这个道场以后,你还是你,习气还是会存在,但是,如果我所讲的,你有一点点感受的话,就可以随着这些道理,渐渐地因为修行而改变自己思惟和处事的方式。俗云:知之深不如行之切,知一丈不如行一尺。善思之!
净土宗文集:再读《往生论注》(冯巧英)净土宗文集:再读《往生论注》(冯巧英)
昙鸾大师的《往生论注》是净土宗基本经典之一。概因天亲菩萨的《无量寿经优婆提舍愿生偈》即《往生论》虽以九十六句的偈颂和十章长行将弥陀信仰表达得酣畅淋漓,但限于文体及时代诸原因,显得文约义丰,旨归难明。有昙鸾大师的「注」才光阐其微意,显明净土法门深义。所以印光大师曾盛赞:「昙鸾法师撰《注》详释,直将弥陀誓愿,天亲衷怀,彻底圆彰,和盘托出。若非深得佛心,具无碍辩,何克臻此。」(1)净土宗的基本经典为「三经一论」,所谓读论实际读的就是《往生论注》。1992年曾由山西人民出版社将我们多年学习昙鸾著述的心得付梓,出版了《昙鸾集评注》,主要为《论注》作现代汉语注释。
此后十多年来我们更广泛地学习近代以来各名家大德的佛教论著,发现对于净土宗及昙鸾有三点几乎是共同的看法:一、论及净土宗的都只强调它的民众性,以至认为,净土宗「最初即不与上流社会接近,以博下级人民之信仰为务。」(2)二、学者们评价,净土宗的特点是:「不着重哲学的理论论证。不强调现身觉悟,而宣传死后往生净土。」(3)以至对净土宗算作宗派持否定态度。(4)三、昙鸾在中国净土宗发展史上的地位,是被中国学人逐步认识的,到1988年任继愈先生主编的《中国佛教史》才有专节论证,肯定昙鸾「为此后净土宗的创立奠定了理论基础。」(5)
对此,今人常感困惑。说净土宗「以博下级人民之信仰为务」。任继愈先生将佛教势力的构成分为三个层次,第一是中心层次,为佛教僧团,起着核心领导作用。第二是居士佛教。第三是普通佛教信众,「这一层次人数最多,有的奉献财物,有的贡献劳力。这一层次的信众品类不齐,上有帝王、贵族,下及平民百姓。」(6)宋以后虽然从理论上看「儒教地位上升,佛教势力减弱」,但以净土宗为代表的佛教深入人心,呈现出佛教信众津津乐道的「家家观世音,户户阿弥陀」景象。第三层次所信仰的,无疑就是净土宗。弥陀信仰早已不只是「下级人民」的事,而成为「佛教赖以存在的支柱」。(7)
说净土宗不重理论,简单易行,却有历代义学高僧加盟。就以现在所奉净土宗十三祖来说,自宋代起的八位祖师中,天台宗人四位(七祖省常、九祖智旭、十祖行策、十一祖省庵)、禅宗两位(六祖延寿、十二祖彻悟)、华严宗一位元(八祖祩宏),十三祖印光是千余年来各宗合流趋势的集大成者。学者们可以说,这正说明净土宗缺乏理论,但他们共同选择了信仰阿弥陀佛,信安乐国土,信他力往生,信念佛之法,这些「信」的形成,不也是长期义理辩析的结果吗?如何看待净土宗,近现代表现出很耐人寻味的反差:学者们对他「淡化处理」,认为他「俗」,不入「主流」文化;普通民众却对弥陀、观音虔诚叩拜,在普通信众中,一句「阿弥陀佛」是他危难时的心灵呼唤,喜悦时的感恩赞叹。净土宗被没有「话语权」的民众真诚接受了。
何以如此呢?任何一种思想信仰被移植后都必须经过加工、改造,适合于新的土壤才能生根、发芽、开花、结果,否则便会夭折,至少长不茂盛,这「土壤」是本民族的文化,文化的「根」,在于民众。自古以来,民众的「俗」是「雅」的根基,纵观历史,从来先有「俗」,之后才有「雅」。俗是民众心性中生出来的,朝代可以变化,雅的玩意儿可以频频变化,而人心是不容易变化的,阿弥陀佛净土信仰传入中国后,经过「加工改造」,即中国化,与中华文化血乳交融,真正做到了深入「人心」。初始的加工改造者就是昙鸾,集中体现者就是《往生论注》。《论注》是从「究竟畅佛普度众生之本怀」(8)做起。
《论注》从理念、表述以至写作方法上都是「中国化」了的,即用中国的方法、中国的概念来阐释佛典。先说方法,我们知道汉代的代表学问是「经学」,殆因秦灭之后又连年战乱,官方和私人所藏简帛大部散失,经过二十二年,到惠帝四年才开「挟书之禁」,可惜完全的书籍已经不多了,所以当时学者们的第一步工作就是整理、训诂。又由于文字的变革产生了今古文之争,其实质是对经义理解不同,发生的争论。直到东汉末年,大儒郑玄所作的就是「遍注群经」,调和今古文的矛盾。所以汉代经学,就是训诂学——注释学,通过注释表达注者的观点。昙鸾走的就是这条路子,他的注解不仅解释天亲原文的含义,更多发挥自己的见解,把注解变成了自己独立的著作,如同中国古代许多思想家一样,注解成为著作的形式,这是中国的作法,自然也就容易被中国人接受。
净土宗的判教理论:二道二力说,源于龙树《十住毗婆沙论.易行品》,论中说:
佛法有无量门,如世间道,有难有易,陆道步行则苦,水道乘船则易。菩萨道亦如是,或有勤行精进,或有以信方便易行。
昙鸾《注》一开始以「谨案……」提出自己的论点,实际是全部注的中心论点。昙鸾提出的目标是求「阿毗跋致」,而「佛力住持,即入大乘正定之聚,正定即是阿毗跋致。」「大乘正定之聚」,是大乘学说中的正定聚。大乘把众生分为三类:一为正定聚,必定证悟者;二为邪定聚,毕竟不证悟者;三为不定聚,在正邪二者之间,有缘证悟,无缘不证悟者。按《无量寿经》的说法,阿弥陀佛净土没有后二者,正定聚就是菩萨境地。阿毗跋致意为不退转,有三个含义:一位不退转,即已到佛门的圣贤地位,不会退转为凡夫;二行不退,菩萨一心一意度脱众生,不会再退到小乘的声闻、缘觉中去;三念不退,即心思总是同佛的智慧相合,不会再起别的念头。因此生于阿弥陀佛净土,便入正定聚,便为阿毗跋致,便是菩萨。昙鸾承袭了龙树的二道说,但内容上却有许多发展创新。龙树的二道说,求阿毗跋致在此土此身即可得,始终没说求生净土,也没把求不退与求生净土联系起来。也就是说,龙树所说的阿毗跋致不等于净土,求阿毗跋致不等于求生净土。其次,龙树把求阿毗跋致的众多修行方法,分为难行易行二道,他的易行道不是指净土,难行道不是指大乘佛教。再次,龙树所说易行道,指的是以恭敬之心念十方诸佛,「称其名号」便可以很快地达到阿毗跋致。他说的是称念「十方诸佛」,不是专门称念阿弥陀佛名号。昙鸾所说的阿毗跋致是死后往生净土,是永离秽土,是正定聚,是菩萨。不是指现世此土得益。其次,昙鸾的二道说是称名与其他修行方法的对立,易行道就是弥陀净土法,难行道是除此之外的所有佛法。再次,昙鸾所说的易行道专指称念阿弥陀佛,宣传的是阿弥陀佛西方净土,不是泛称名号。可见,后来净土宗,启端于此,为净土宗争取群众奠定了理论基础。中国人从上古先民便养成了依赖自然、观察自然规律而用之的习惯,他们肯定感觉,注重经验,注重人生现实。中国人所说的神在多数场合是指能感觉到的精神。追求的是精神意境的愉悦,是一种「悟」境。一般不愿意作终生的刻意修行。龙树所说的阿毗跋致修法模糊、笼统,说在此土便可修得,很难兑现,传习也难。昙鸾的易行道则真正易行而又在专心的「五念」、观察三严廿九种(《净土论》长行的内容,限于篇幅,此文从略)中得到极大的精神享受,所以易于为中国民众接受。昙鸾的这一改造发展,是从中国人性的实际出发的,这便是中国化。
按《无量寿经》说,一切众生,只要一心不疑地念佛,可以凭阿弥陀佛愿力往生西方净土。但往生净土与成佛不是一回事,众生智慧与功行不齐,品级便有高低之别。《无量寿经》里分为三等九级,有成佛的,成菩萨的,成阿罗汉的。昙鸾在《往生论注》中发挥了弥陀经典的精神,称西方净土超越三界之上,往生净土即是菩萨。当然,昙鸾并不允诺往生净土即成高等菩萨,他所谓「毕竟皆得清净无为法身」,「与上地诸菩萨毕竟身等、法等。」诸句中都有「毕竟」二字,他解释说:
言「毕竟」者,未言「即等」也。毕竟不失此等,故言等耳。(《往生论注》下卷)
也就是说,往生净土并不等于高等菩萨,但能修成高等菩萨。他又说:
以理推之,安乐净土不应有二乘,何以言之?夫有病则有药,理数之常也。法华经言:释迦牟尼如来以出五浊世,故分一为三。净土既非五浊,无三乘明矣(《往生论注》卷上)
净土非五浊之世,所以没有声闻、缘觉和阿罗汉,只有菩萨。这样,昙鸾把往生三品九级之说,修正为两级:一级成佛,二级成诸等菩萨。只要往生净土,最低也是菩萨。并且认为从低等菩萨到高等菩萨可以不是循序渐进的:
案此经(《无量寿经》)推彼国菩萨或可不从一地至一地。言「十地」阶次者,是释迦如来于阎浮提一应化道耳。他方净土何必如此。五种不思议中佛法最不可思议。若言菩萨必从一地至一地,无超越之理,未敢详(别本作「许」)也。
至于高等菩萨之成佛,经中所说阿弥陀佛四十八愿中之十八愿,已许其「究竟必至一生补处」,即经一生即可成佛。昙鸾利用经文强调佛之必成、速成。如:
如经言,阿弥陀佛国有无量无边诸大菩萨,如观世音、大势至等,皆当一生于他方次补佛处。(《往生论注》卷上)
佛所得法,名为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。以得此菩提,故名为佛。今言速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,是得早作佛也。(《往生论注》卷下)
总之,只要往生净土,即成菩萨,可以超越阶次,迅速成佛。许多学者对昙鸾将成佛之路如此简易化是不以为然的,但这除了弘扬佛教需要外,更是一种要求变更的普遍社会心理的反映。众所周知,两汉以来社会等级越来越森严,发展到曹魏时实行「九品官人法」。九品官人法实行的初衷是为了拉拢士族,打击拥汉派,却更成了世族豪门把持政权的工具,最终到晋、南朝时,弄得「下品无高门,上品无贱族」。昙鸾生活的北魏王朝,是少数民族建立的政权,由于长期动乱,北方高门大族迁到江南,留在北方的一些汉族士族,也因战乱、迁徙等原因,造成士庶不分。孝文帝时一方面对鲜卑人也厘定姓族,以分高下尊卑;对汉族则下令重新「定四海士族」,并且宣导鲜卑贵族与汉族士族通婚。在这样一个社会等级重组的时代,似乎许多人面前都燃起了希望。昙鸾受这种社会思潮的影响,对佛经中三品九级中的中、下品者都要历经大小不同的各种劫才能到达一定乘、地,进行改造,怕也不是突发奇想了。当然,就当时记载看,数百年的等级观念不是一朝就能打破的,昙鸾的主张反响寂寞,直到道绰、善导改造、弘传历经一百多年,数个朝代之后才被人们接受。无论如何,昙鸾是奠基者,他的二道说是中国民族大融合时代,人心思变集体无意识的反映。
对于开端于《论注》,「宣传死后往生弥陀净土」,更被近代以来学者们诟病,认为是「幻想」,是为了排遣人们心头的死亡恐惧。说念佛求往生净土是「欺骗、诱惑」。批评者说的都有理,但他们恰恰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:人心。人在大自然和复杂的社会面前常常显得无能为力。就是在今天,科技昌明的时代,大自然的破坏力如干旱、洪水、地震、海啸等依然肆虐;社会上的失业、破产、意外事故、生老病死等常常令人手足无措。所以心灵抚慰是物质救助之外必须重视的内容。人是有思想的,光给他吃饱、穿暖还不足以让他安乐。何况众生有的还吃不饱穿不暖。昙鸾生活在长期动乱的南北朝,又正在民族融合与斗争的中心——今山西省境,战乱频仍,社会分化,道德沦丧,信仰混乱。他认同了「五浊之世」的说法(「末法时期」是由道绰响亮提出的),又对现实无能为力,因此他崇拜阿弥陀佛,切望把众生引到西方弥陀净土去,他描述的西方安乐国土所见、所闻、所住、所听、所嗅、所触、所食、所穿、所用、所行无不自由随意。「清净」是这个国土的根本特质,与充满烦恼苦难的现实截然不同。「平等」是安乐国土的又一特征,不但往生者之间是平等的,往生者与安乐国土中的菩萨和佛之间也是平等的,「无优劣心」,「远通夫四海之内,皆兄弟也」。昙鸾所宣导的,早已不是佛教初来时人们攻讦的「厌生乐死」,他特别强调「利他」,说「若人不发无上菩提心,但闻彼国土受乐无间,为乐极愿生,亦当不得往生也。」(9)「若为身求乐,即违菩提。」(10)可见,他所主张的念佛求往生西方极乐净土是一整套思想,过分突出一点,加以指责是不公允的。而这一思想和中国历来的大同理想异曲同工:
大道之行也,天下为公,选贤与能,讲信修睦。故人不独亲其亲,不独子其子。使老有所终,壮有所用,幼有所长,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。男有分,女有归。货恶其弃于地也,不必藏于己,力恶其不出于身也,不必为己。是故谋闭而不兴,盗窃乱贼而不作。故外户而不闭,是为大同 。(《礼记.礼运》)
这是儒家的理想社会,为千百年来中国人所向往,但何时现实中有过一点点影子?其实这都出于对现实的憎恶、否定。当现实中人们找不到「大道」的影子时,人们不知道该信什么。昙鸾以佛教悲天悯人的胸怀,给人心找一个安顿处,或曰「希望」,这是一位宗教思想家企图救助世道人心的思考。不能一笔抹煞。
《论注》中,概念上借助道、儒的说法,对往相还相、唯独本愿、唯信独达,恶人往生、一心五念等都有详细开示,且与中国民心文心紧紧相扣,使得「净土一法,为一切诸法之所归趣」。昙鸾是佛教中国化的先行者。是当之无愧的中国净土宗的理论奠基人。(转载自《净土杂志》)